她咽了咽唾沫,戳了戳。
在席上,眾人都喝酒,他也免不了飲了幾杯,此刻,那平日裡總帶些涼意的指節,竟是溫熱的。
她又戳一下。他的手指比她長,骨節分明,觸上去硬硬的,只覺著像戳在一塊石頭上似的,怎麼一點兒反應也沒有?她莫名有些生氣。
心裡暗暗哼了一聲。
方才他姍姍來遲,她跑到他身邊去,興致勃勃地仰臉問他可是想好了,他卻只是側頭無奈瞥她一眼,很輕很輕嘆了口氣,竟未置一詞。
旋即他便立刻被林司曹殷勤地引至男客那一桌,與姚爺爺一同坐著,側頭伺候著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姚爺爺吃飯,竟真就這般撇下她,面色如常與鄰人敘談起來。
害得姚如意吃席時都吃得氣鼓鼓的,生生多吃了一大碗飯!
如今給他台階下,他竟然還不下!姚如意是真有些氣了,心想這樣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男人不要了,丟雨渠里沖走,掛風箏上吹走,拴孟家那倔驢上馱走!她再也不理他了!
可就在她往裡收回手時,他卻忽地手掌一翻,將她整隻手牢牢攥住。衣袖隨之盪開垂落,加之夜色濃郁,將他們交疊的手蓋得嚴嚴實實。
姚如意猛地扭頭去看他,可他卻沒有看向她,目光定定地遠望著姚家門前在風中微微晃蕩的「雜貨」招子。
她盯著林聞安那如古井無波、瞧不出半點端倪的側臉,後槽牙忍不住磨了磨。還不說話,那還是綁風箏上丟了吧!她指尖再試著往外抽了抽。
他面上依舊沉靜如水,不發一言,袖底的手卻驟然收得更緊,非但不放,反張開五指,掌心抵著她的掌心,尋著她的指縫,一根根、一節節地嵌入、扣緊。一大一小兩隻手,便如河蚌般嚴絲合縫地交疊貼合,再難分離。
如此不容置疑地,不許她掙脫。
姚如意心頭猛地一撞,再不敢妄動,只乖乖任他牽著。
「在尤家時,並非能好生談及你我之事的場合。」似乎能感受到她已平靜下來,才微微側過頭,垂了眼眸輕聲說道。
或許是夜深燈暗,他的眸色也比平常更深更黑也更深邃沉靜。
姚如意心虛地點點頭,幸好她只是普通的穿書,沒人知道她剛剛在想什麼,順道……她趕緊把她心裡那個已經被她拴在風箏線上的林聞安小人放了下來。
之後兩人沒說話,但直到快走到姚家的院門前,他都沒有鬆手,兩人十指交握著,他的拇指指腹一路都無意識地摩挲著她凸起的腕骨,兩人的掌心也都有些熱濕了。
但就在要邁過門檻時,他卻一轉身,牢牢牽著她,將她拉進了雜貨鋪里。
鋪子裡沒有點燈,比外間巷子更黑,眼前漂浮著濃淡不一的墨色。眼適應了些,才辨得出更深沉的是貨架輪廓,稍淺些灰暗的是過道。
整間鋪子如置身水底,唯窗欞縫隙處,漏進幾絲微不可察的浮光。
林聞安牽著她,一步步向鋪子深處走,直走到貨架最幽暗的角落,才驀地停步,鬆開了手。他像一尊沉默的碑影,立在姚如意面前。
周遭太暗了,幾乎看不清他眉目,只能辨出一個高大挺拔的輪廓。然而奇怪得很,她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——不再是平日的內斂持重,而是隱忍克制的,帶著一種她從未感受過的、沉甸甸的情意。
她忽然,好似看到了他這兩日內心掙扎的結果。
姚如意心頭那點鼓譟,竟奇異地被這目光熨平了。她正想說什麼,卻聽見他嘆息:「我想好了。」
「如意。」
隨著他低沉微啞的聲音,他向著她傾身過來。
「你不必再試探了。」
「此時此刻,即便違背了聖賢之訓,即便未及稟明高堂,即便忤逆了世情禮數……」
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私相授受、男女相親的代價,但他一整夜未眠,深思熟慮、反覆權衡後,內心裡那些高高豎起的藩籬、世俗枷鎖與道德標尺還是被他盡數親手推倒了。
他在黑暗中深深地凝視著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