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刻,他才忽然明白阿娘昨日那番話的真意。
是啊,姚小娘子便是那池沼豐茂、蓮葉田田的所在,自然能引得魚兒爭相游來,而她不過是擇了最合心意的一尾罷了。
而他自己呢?明明還是荒山枯水,卻也好意思為此自怨自艾,何其愚蠢。
他也當竭力成為更好的人才是。
這麼想著,往日那些迷惘便漸漸消散了。早起時裝出的鎮定平靜,此刻才真的落到了心底。
不一會兒,忽聽連續的、沉重悠長的角聲響徹貢院,接著是場院外與院內水火棍整齊用力往地上頓的「咚咚」聲,伴著廂軍此起彼伏的厲聲呼喝:「肅靜——!」
所有考棚瞬間鴉雀無聲,連咳嗽都強壓下去。
不一會兒,巨大的題牌由兩名差役來回高舉著,在考棚間的甬道中緩緩移過。
眾人便連忙提筆抄寫下來。
抄完一看,程書鈞又核了一遍確定無誤,便是一愣。
嗯?這題……怎地這般眼熟……好似做過?
心口登時擂鼓般跳起來,連臉也熱了。
他幾乎屏住呼吸,再細看一遍。
一個好笑的詞瞬間蹦進了他的腦海:三年進士五年狀元。
是「三五」里曾經出過的題目。
好似還是林聞安編寫的那套最難的「模擬題」,雖與此時的考題並非全然相同,但幾乎能有六成像了……
當時因為那套題太難了,好多學子都棄而不做,還在心裡腹誹林聞安莫不是他刻意出難題刁難他們?好彰顯他比旁人聰慧?
但想來是他在編纂前便基於歷年考題的範疇、難易程度與諸多出題博士的習慣,大致測算出來的一套題。
程書鈞幾乎是掐著自己的大腿,才強壓住幾乎要衝口而出的驚呼。那套題他做了!如今哪裡還需苦思?那破題的方向、行文的脈絡,都是曾與姚博士、姜博士他們細細討論過、反覆打磨過的!
與他一般情形的還有許多人。林維明見到題目,呼吸都要窒住了。他抬眼,對面恰好就是耿灝,下意識望去,只見耿灝也是愣愣的,似不敢相信,抬手揉了揉眼睛,再細看了一遍。
接著便聽他氣得大罵一句:「賊娘皮!那捲子太難了,偏這題我沒做啊!嫌太難就撂下了!完了!徹底完了!」
林維明:「……」原來他沒做。
轉念一想,卻暗喜:他沒做,但我做了呀!哈哈!
幸而那日與程大一道熬了整宿,刷題到天明。第二日還被姚博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,罵得狗血淋頭,卻也因罵得狠,印象極深。那篇策論他改了數遍,才勉強得了姚博士首肯。
他破題角度有些偏頗,但策論本無定法,同一題,各人解法也不同。只要不跑題萬里,說得亂七八糟,姚博士從不輕易否定學生自家思路,只順著那角度引著他們深挖下去,點明偏頗之處,再引他們思量可有更佳解法。這便是姚博士授業的高明處。
他因材施教,雖罵得凶,卻從不輕賤學子的所思所想。
耿灝則懊惱得恨不能就地打滾,立時便被附近巡視的廂軍用惡狠狠的雙眼瞪住,低喝道:「噤聲!再有異動,叉出去!」他只能面目惱恨地閉嘴,想說你算什麼東西竟然敢罵我?回頭等我出了考場,看你還敢不敢如此神氣!
但下一瞬他便沒了教訓人的心思,已氣得眼眶都紅了。
他做了那麼多題,怎麼偏偏就沒做這個呢!
他這段日子也把那「三五」做了不少,難得如此勤奮,老天爺卻這樣對待他。耿灝低著頭,一邊想哭,一邊還是提筆用口水潤了潤自己的筆尖,開始苦苦追憶當初這題後面附的範文究竟寫了些什麼。
寫了什麼啊到底?
怎麼一點兒也想不起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