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料,林逐放下茶碗,關切地問候過姚啟釗的身體和近況後,忽地神情變得格外鄭重。他伸手解開隨身帶來的那個沉甸甸的藍布包袱,將包袱皮攤開在廊下的矮几上,露出裡面厚厚一摞摞的紙張——房契、店契、田契,還有用桑皮紙綑紮得齊整、一看便分量不輕的幾大疊交子,最上面壓著一本錢莊的存根簿子。
姚如意看得眼睛都瞪大了。
這這這……她趕緊轉頭示意林聞安,卻見他也詫異著,似乎沒想到他爹竟把家產都搬過來了!正要開口制止,林逐卻已先一步開門見山地說了。
「先生。」林逐誠懇地道:「二郎是先生看著長大的,他的品性為人,先生最是清楚不過。」他頓了頓,目光灼灼地看著姚啟釗。
姚啟釗眼底的疑惑更深了。
林逐見姚啟釗似乎不太明白,也有些奇怪,眼角餘光往林聞安那兒瞥了瞥,但又沒看清兒子那是搖頭還是點頭,便硬著頭皮往下說:
「二郎前陣子寫信來,我才知曉他心意已定。想著他年歲確也不小了,我們與先生兩家又是知根知底的老相識,我這個當爹的也沒什麼說的,便把家裡這些年積攢下的產業銀錢,都帶來了!」
他一邊說,一邊竟真動手要去清點那些契紙和銀票,「您看啊,這鋪子一共八間,都在撫州城裡頂頂熱鬧的地段;城外上好的水田莊子,攏共一千二百畝;現銀嘛,錢莊裡存的,加上這些交子,約莫……約莫有個四五千貫上下吧,太多了……我這些利滾利的都算不清了……」他手指笨拙地翻動著契紙,竟真要當場點算起來。
「等等!且慢!」 姚啟釗猛地抬手打斷了他。
他精神不濟,有時還犯糊塗,且這陣子大多時不在家裡,而在知行齋里,一味忙著編書、為學生們講解習題,雖知曉姚如意與林聞安親近,卻沒有往旁的多想過,此時聽林逐這般開口,總算聽明白了。
他像是被火燎了似的,「刷」地扭過頭,兩道銳利如刀的目光,帶著被蒙蔽的慍怒與難以置信,直直射向廊柱陰影里那並肩站著的二人。
在他眼皮子底下!這兩個人……究竟是何時竟已私相授受、不顧禮數、情投意合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地步?
竟連林逐都千里迢迢打上門來了!而他卻被蒙在鼓裡!
一股被忽視、被欺騙的怒意湧上心頭,姚如意被姚爺爺的大牛眼瞪得頭皮發麻,林聞安也面露愧色,是他想的不周到了。但他還是微微往旁邊移了一步,讓自己頂著先生的怒火。
這一細微的維護卻讓姚啟釗的臉更加鐵青,他費力地撐著廊柱,站起身來:
「你們二人!都給我——過來!」
第66章 挨罵後 灝!灝灝灝哥哥哥……中中中中……
姚如意和林聞安兩人乖巧地立在屋子裡,都低了頭,臊眉耷眼。
果真像兩根被霜打過的苦瓜了。
姚啟釗坐在藤編圈椅里,臉拉得比姚得水的臉都長。他從《禮記》的「不同巾櫛,不親授」起頭,一路數落到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家范》、《涑水家儀》、《士昏禮》、《儀禮》,引經據典,有理有據,要是抄下來估計都能寫成一篇嚴謹的策論了。
足足將他們倆訓了大半個時辰。
還是姚如意眼尖,覷見姚啟釗唇皮微干,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。她腰一彎,手腳麻利地提起桌案邊煨著的暖水釜,狗腿地賠著笑湊過去:「阿爺,您潤潤嗓子,歇口氣兒再訓?」
說著,穩穩斟了一杯溫水遞過去。
「還嬉皮笑臉!」姚啟釗接過杯子,狠狠剜了她一眼,「方才那些話,你都聽進耳朵沒有?可有反省?」
姚如意趕緊指天發誓:「聽了聽了。」
其實她半個字沒聽懂。姚爺爺罵人全是文言文,聽得她腦仁都發麻了。倒是偷眼瞧見旁邊的林聞安,被訓得額角汗都出來了,一臉沉痛愧疚,拳頭在身側也是攥著的。看來,阿爺那些聖賢道理,用來劈頭蓋臉地罵他,對他而言,分量實在是不輕的。
姚啟釗瞧見她偷瞄林聞安,剛沾唇的茶杯往桌上一頓,咚一聲響:「我看你半個字也沒聽進去!」他嗓門又提了起來。
姚如意嚇得一縮脖子,趕緊斂了笑,縮回原地,把頭埋得更深,也做出十分沉痛的模樣,但心思卻早已飄飛了。
這檔子事兒,說到底是鬧了個大烏龍。